故事
几时春来
我的名字叫做屠苏酒,站在我面前怒目圆睁喋喋不休的男人,叫做龟苓膏。
这个男人总是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念叨。
我很想让他闭嘴,但是我看了看他身后被倒下的堕神给砸成了一片废墟的小屋,忍不住有点心虚。
这个男人嘴唇一开一合的动作,让我的思绪不由飘远,想起了从前那个也是这样在我耳边念叨的人。
「屠!苏!酒!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!!!这已经是第几次了!!!你打堕神随便打!为何每次都如此不计后果!」
终于,我的心不在焉彻底将龟苓膏激怒。
看着他手中的药罐我的后颈不由一凉,在我猛然低下头后,一道劲风便擦着我的头顶划过,带下了几缕发丝。
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着悉数旧账的男人,心里暗道不好。
完了,这次好像彻底把他惹火了。
在确定这个情况之后,我当机立断地提着我的刀转身向外跑去。
身后传来了龟苓膏的怒吼,伴着小馄饨笑声一起响起。
「小馄饨!!等龟苓膏冷静下来我再来蹭饭!我先走了!」
好吧,我再重新介绍一下。
刚刚那个被我惹恼的家伙叫做龟苓膏,那个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家伙是小馄饨,他们和另外的几个飨灵一起住在忘忧舍。
我虽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,但是时常会去他们那边蹭个饭、喝个酒,或是让庐山云雾帮忙治疗一下我的伤口。
但是这样一来,看来这几天应该是没有办法再去蹭饭了,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,叹了口气四处打量了一圈,决定了接下来的去处。
那个他曾经最想去却从未去过的地方,所有医师心中的圣地——中草镇。
决意
中草镇,是传言中那个极为排斥飨灵的小镇。
听闻由于他们镇中尚无能够驱逐堕神的御侍,所以镇子周围的堕神越发多了起来。
因此,那里被堕神袭击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我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决定加紧赶上几步,说不定便能在入夜之前赶到那个地方。
路上的风景一如我看惯了的那些山山水水,兵器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,手中酒壶的酒液顺着喉头滚下,甘醇的酒香弥漫飘散开来。
一瞬间感知到不远处的敌意,我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酒液。
自林中悠悠亮起的诡异火焰,那双令我无比熟悉的红色眼睛闪烁,它身上萦绕着的浓郁酒气,我将自己的酒壶中的酒倒在自己的长刀之上,以手掌抹过刀身。
「我等你很久了,来吧。」
我追着那个被我打得奄奄一息的堕神,一路跑进了山林的深处。
眼看着他渐渐疲惫,我便将手中的刀带着破空声挥下。
然而却在这一刻,一股微弱且断续的灵力和轻微的声音传来。
「求求你,不要走……求求你……醒过来……求求你……」
我看了一眼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消灭的堕神,皱紧了眉头最终还是向传来声音的地方跑去。
为何这个时间山林里还会有人在?
而且这个灵力,是飨灵?
当我来到他们的面前的时候,我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刀柄。
又来晚了一步。
长出一口气将胸中的郁结暂时散去,我蹲下身看着那个用尽了全力都没能救回自己的御侍的飨灵。
那是个和我外形上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软糯少女。
但她脸上的泪痕和手上竭尽全力维持着施放灵力的姿势,却让我的内心有些莫名的动摇。
那种用尽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救回自己重要的人的绝望感。
被我救回的这个飨灵叫做青团。
也许是上天想要用雨水洗去被留下的她的悲痛,我看着雨幕中痛哭的她,这个小小的身影和当时的我莫名地重合起来。
也是一个落着绵绵细雨的天气。
尚未褪去的些微寒意,伴随着雨水浸透外衣沁入骨髓。
然而更凉的是无论做出什么努力,都没有办法抓住的那个,无比重要的存在。
我静静地在她身边陪伴了一些时日。
看着面上露出勉强笑容的她,我认真地问她,是否要和我一起离开。
失去了御侍的她,留在这个排斥飨灵的镇子,怕是会连个能诉苦的人都没有吧。
然而她却有着和她外表的柔软截然不同的坚定。
我看着她眼神中的坚决,我知道,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和决心。
这种决心,不该由其他人来妨碍。
离开这个带着淡淡的药香的镇子的时候,青团站在镇子口,轻轻地向我挥着手。
恍惚间,她的身边仿佛出现了个单薄却看不清面貌的身影。
似曾相识,令人怀念。
韶华
我的御侍是个远近闻名的神医,而且是个很年轻的神医,他能治好很多老郎中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。
但是却独独治不好自己身上的顽疾。
他是所有医师之中最有天赋的,也是所有人里最努力的那个。
然而,无论他多么努力,他都没有办法治好那能要了他的命的病。
他每时每刻都在从死神手里争夺自己的时间,却从未露出过一点怨愤。
每一天他都会无条件地接待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,甚至为了无法前来的病人,拖着自己的病体前往千里之外的村庄。
我看着他羸弱的身体,不止一次地阻止过他,但是他却告诉我。
「万一,给他们治病的时候,能找到治好我的方法呢?就算不能,能救一个人也很好啊。」
他总是用温暖的笑容安抚着每一个需要他的病人。
但是只有我见过,他在深夜坐起,对着自己日渐虚弱的身体暗自垂首。
他不是不惧怕死亡,但他更害怕的是他的师父、他的朋友们,因为他而担心难受。
我看到过他的医术里,有很多生长在危险地带的药草。
于是,我暗暗将他曾经看了许久,却不想大家为他冒险的草药样子记下,趁着他熟睡时离开了医馆。
这些药草所在的地方远比我想象的险恶。
不是每次我都能在他醒来之前赶回,也不是每次我都能安然地全身而退。
每当这时,这个人就会十分生气地在我耳边絮絮叨叨。
紧蹙的眉心和手中刻意加重了的力度却不会让我感到不耐。
我一直以为这个家伙是绝不会生气的那种人。
知道有一次,我为了一颗山崖上的药草而差点丧命于堕神之手的时候,他恼怒地抡起了自己药箱中的那些瓶瓶罐罐向我砸了过来。
看着地上被他的药融开的地毯,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。
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比堕神还要强烈的杀气。
出于强烈的求生欲,我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下。
他看着我老实地躺好,脸上怒气未消地没收了我的长刀。
再过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,就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。
他抓着我的手,看着我因为抓紧崖壁而翻开的指甲,一点一点地上着药。
「屠苏,你叫做屠苏酒,有着祈福、灭祸的寓意。
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冒那么大的险,我只希望你能够,平安喜乐地生活下去。
你除了是我的飨灵,还是我的家人。
所以,你能不能答应我,不要再这样冒险了?」
看着他的神情,我知道,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。
灭祸
随后的日子,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我不再为了那些药草而外出,而他的病也因为自己的调理逐渐稳定。
一切都好像在变好。
我也希望,这一切能够就这样,继续平淡下去。
但是,伴随着天灾而来的,并不只有饥荒,还有如影随形的瘟疫。
听到了来自城外逃难的难民的消息,身体并未完全康复的他再次拿起了自己的药箱。
我站在他的身后,看着这个瘦弱的背影离去。
我知道,无论我说什么,都不可能阻止他。
逆着其他人逃离的方向,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片现在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土地,衣不解带地为病人们医治。
短短数日,他就消瘦了不少。
不负他神医之名,瘟疫在他的努力下被治好了,看着他看向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们时的笑容,我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会成为一名医师。
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。
他在离开前,教会了村民们屠苏酒的酿制方法,笑着告诉他们。
「这个酒,它可以预防瘟疫,当然,它有着祈福,灭祸的寓意,以后,你们多喝一些,但切记莫要过度啊。」
「好好好!会的!谢谢您了!这次,真的谢谢您了!这酒……?」
「这个酒,叫做屠苏酒,是我最喜欢的酒。」
忽然,一个小女孩儿抓住了正在一旁的我的手,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。
「姐姐,你是不是就叫屠苏酒呀!」
「……是……是啊。怎么了?」
「那我是不是可以向你祈福呀?」
「……你想要祈福什么?」
「我想要我们村子以后都不要生病了,大家都好好的,医师哥哥也好好的,姐姐你也好好的!」
「……好。」
「姐姐!你们以后还要来玩啊!和医师哥哥一起!」
「好。」
然而,我们离开村子回到医馆时,他忽然如同纸片一般虚弱地倒下。
惊慌失措的我在御侍的指引下这才找到了他的师父。
德高望重的老医师他的眼里带着一股我不想看懂的悲伤,他的师父抓住了他的手,语气里带着些颤抖。
「你这是何必……你的身体,早已经不住这样的疲惫,偏偏瘟疫入体,虽能治好,但已伤了你那本就薄弱的根基……孩子,你这是何必……」
「我本医者,定然是要医人的。」
脑袋中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,我茫然地看着那个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手指摩挲眼角的老医师。
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人,我发现自己的手,开始微微颤抖。
那个瞬间,我才发现我的无力。
我能够打败堕神,我能够揍跑那些流氓混混,我能找来稀有的草药……
但是,我救不了他。
我疯狂地想要找到能够救他的方法,全都无疾而终。
陷入崩溃的我被他轻轻地拉住了手,他带着笑意揉了揉我紧蹙的眉心。
「我喜欢看你自信笑着的模样,这不是你的错,不要自责。」
那天,也是细雨绵绵的天气,他在大家的陪伴下离开了这个他所留恋的世界。
那天,我爱上了屠苏酒的味道。
酒中淡淡的药香就如同他身上的药味。
而微醺的酒意之中,我仿佛能看见那个总是无奈地看着我笑的人的模样。
他离开后,我便离开了那个满是药香味的医馆,四处游荡。
不知多久之后,无意之间我竟又回到了那个村庄,那个他用生命为代价救下的村庄。
然而离开时已经恢复了往常和乐的村庄,此时显得破败不堪。
荒无人烟的样子仿佛已经许久没有人气。
花了很久,我才打听到。
这个村庄,在我们离开之后,便家家以屠苏酒为饮。
越酿越为甘醇的酒香,除了引来路过的旅人之外,还引来了嗜酒如命的……堕神……
我想起离去时,那个女孩儿的祈愿,不由得有些自嘲。
我虽名为屠苏,但祈愿之事无一应验。
不过至少,我还可以灭祸。
屠苏酒
龟苓膏见到屠苏酒的时候,她浑身是伤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。
此时的她满身酒气,嘴角咧着略显张狂的笑容,毫不顾忌自身的重伤追杀着堕神。
他出手帮她将堕神处理过后,她只是说了声谢谢便转身想要离开。
因为她那摇摇晃晃的样子而看不下去的龟苓膏伸出手拉住了她,将她带回了忘忧舍,给她包扎。
包扎的时候,龟苓膏忍不住地念叨了起来。
「你还要不要命了!伤的那么重还想去哪里!」
屠苏酒那时看着低着头给她包扎的龟苓膏,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绷带,忍不住眼眶有些发涨。
她仰起头看着屋顶,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。
再次低下头时,她依旧还是那个肆意张扬,自信的笑着的屠苏酒。
你看,有人,能替我包扎了,你,是不是能安心一点了呢……
「喂,你,和我一起喝一杯怎么样!」
在那个村庄覆灭之后,屠苏酒提着自己的长刀便走上了灭祸的道路。
四处游荡的她从没有一个固定的归处,对于其他人避之不及的堕神近乎疯狂的追杀。
时常伤痕累累的她还是没有学会给自己包扎,直到她遇到了这个没有办法对她坐视不理的家伙。
从那一天起,忘忧舍多了个常来的客人。
无论屠苏酒跑到哪里,她受伤之后便会带着酒来到这个小小的桃源。
在逐渐熟稔之后,龟苓膏他们也习惯了这个会不定时出现的客人。
他们在酒后,曾劝过在堕神之事上显得有些执念过重的她。
是不是不要如此拼命,也好叫他们这群朋友不要担心。
然而已经有些醉了的屠苏酒则通红着脸,打了个酒嗝,笑的有些自嘲。
「若是我连灭祸都做不到,嗝,我还有什么资格,拥有这个名字,这可是他,嗝,最喜欢的酒啊……」
「那可是……他拼上性命救下的村庄……」
「那个小女孩儿,才到我腰那么高。」
「如果我连灭祸都做不到,我怎么有脸,叫做屠苏酒……」
「这些事情,由我一个人来承受,就够了……」
「就够了……」